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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安脸红了两分钟丨导演

导语这样的尴尬时刻是他生命里的常态。

李安脸红了。

突然地,从鼻头到两颊,从耳根到脖颈,没来由地一股血顺着毛细血管涌上去,透过皮肤晕出一片。举着话筒的左手知趣地放下,搁在左腿边,话筒噤了声。一边坐着贾樟柯,一边坐着冯小刚,台下是成百上千听众,长枪短炮杵着对准他。是在清华大学最高级的礼堂,吊顶以五角星为中心向八方辐射,乍看上去会以为在人民大会堂。李安就在吊顶设计中心的正下方。

贾樟柯马上接过话头,将欲冷的场面从崖边救回。李安松开话筒的手摸起下巴,停留不到一秒钟,开始一下下搓脖子,缓慢,却下了阴劲。脖子早已红了半截。再然后,手上移,虚虚掩住鼻子下方的半张脸。再轻摸脖子——烧脸劲儿渐渐消下去了。

这两分钟来得没头脑,却有迹可循。源头是李安说到导演和演员的关系,讲是周瑜打黄盖,一个愿打一个愿挨。明明讲得挺好,他突然羞赧,顿了下:“这样讲不太好。”

尴尬

这样的尴尬时刻是李安生命里的常态。他天性内向,又是老好人一个,想把各方都照顾得妥帖,不免就会优柔寡断,就像讲座退场时有人从台下大叫“李安导演不要走”“什么时候再来”,他停步回头,踟躇一两步,竟不知要不要继续走。少年时期的不自信、迷茫苦恼他都经历过,只不过如今经验老到起来,甚至学会了用天秤座来调侃自己。

大概是因为自己也体会过太多难隐的尴尬心境。他也喜欢用“尴尬”来形容自己电影里的那些人:《推手》里的老父亲,听到是意中人来电要把电话天线扯到最高,欲追夕阳之恋却装得一派风轻云淡,是尴尬;《喜宴》里,同性恋儿子一片孝心假结婚,真男友假妻子岳父岳母共坐一桌,是尴尬;《饮食男女》里,任谁都看出梁阿姨对老父亲动了二度梅开之心,老父亲却当着全家的面宣布与她女儿好上了,是尴尬;《冰风暴》更不用说,每个人物都做着不合身份的尴尬事,活在不合时宜的尴尬下……

《饮食男女》

这种尴尬却往往是善意的。哪怕同样的桥段,明明可以用犀利得多的讽刺调子扔去利刃,他不。他温了一锅汤,希望人尝出其味,虽也叫人吃些意外佐料,但也是融在主味中,更有滋味些罢了。

这汤的底料,是理解和共情。从小到大,李安自己也无时不处在身份与文化的尴尬中。他年生于台湾屏东,最宝贵的二十多年青春几乎与台湾的冷战时期重合。两岸阻隔,外省人和本省人的矛盾暗地滋生,共产党的文艺及宣传作品被列为“禁书”,尽管生长于斯,原籍江西德安的他还是逃不了外省人的标签。从小说国语的他,随父亲的工作调动在屏东、花莲、台南辗转,第一次进到全讲台语的班级时吓坏了,举手发问,全班都瞪着他。

在大陆的爷爷临终遗嘱是“要爸爸在台湾另起炉灶”,耳濡目染父母延续中华文化的使命感,李安也确实温良恭俭让,以人伦五常立身,待人接物多有儒家圆润的一面;但后来去了美国,从伊利诺伊大学戏剧系到纽约大学电影系,在美国文化比对下,东方的含蓄圆润就成了传统和妥协。

初到伊利诺伊,对李安最大的冲击来自性和左派书籍。那是年,冷战格局趋向缓和,美国政府在12月16日宣布将与台湾当局断交,而李安的戏剧学课堂上,老师把性与戏剧的关系挂在嘴边。从前在台湾艺术专科学校读戏剧(现台湾艺术大学),这事没人明讲,到美国第一年,全反过来,李安觉得简直颠覆。

第一次读共产党的“禁书”也在伊利诺伊,从图书馆借回住处,是老舍的小说和斯诺的《西行漫记》。他头一回从另一个视角检视自己的身份,“有如天地倒置”。窗外,雪点落下。台湾少有雪,那也是他人生第一次。合起来,是“雪夜闭门读禁书”。

每个人都自困在尴尬之中,如何来解,就成了故事,成了电影。李安的解法,是太极拳的推手化引拿发,是化骨柔肠,有千折百转的委婉,有不得罪任何人的温厚。这底色依旧是人生最初期的中原传统文化教养。编剧史航用“太阳式的导演”来形容李安:大风呼啸只能让人愈加裹紧,而暖阳只消用温柔解人衣。

难缠又执着

人们总以为尴尬难堪,却忘了,尴尬往往走心。李安活了这把年纪,任他青冥剑怎么用出新法,自始至终,走心没变。开拍前的准备阶段,他最喜欢两件事,一个是训练演员,一个是做研究。研究起来,从语言、饮食、服饰到建筑、音乐、文学、历史事件,常要花去数月的功夫,美术、服装、摄影等各部门也参与其中。

《理智与情感》是他接手的第一部西语片,华人导演拍英国文学经典,他雇用了私人研究员,自此之后便成了惯例,要专门在合约里写明。下一部《冰风暴》,他想重构年美国的时代氛围——他觉得是个“断代的开始”,革命的浪漫精神落潮,性和毒品取而代之,尼克松水门案听证会召开,越战停战协定签署……

《理智与情感》

私心而论,年也是李安自己的“解放元年”,两年考大学落榜后的这年,他终于进了台湾艺专。台北汉口街的台映试片间每周一部艺术片,在大专院校间颇为流行,李安也去,伯格曼的《处女泉》、德·西卡的《偷自行车的人》、安东尼奥尼的《蚀》,这头三炮就轰得他“几乎久久不省人事”。后来想起,似乎越是远离家乡,李安越得释放的自由。

但筹备《冰风暴》的拍摄,已是年代中后期,说年代是历史,又还不算遥远,亲历者众,生于台湾的李安如何触摸得?

他专门雇用了吉恩·卡斯泰利(JeanCastelli),除了帮他找书、做摘要、搜集当时的唱片、剪报、广告之外,这位画廊老板之子利用亲缘之便,带他进自家画廊——那是真正的宝库,年代,利奥·卡斯泰利画廊(LeoCastelliGallery)闻名纽约文艺圈。李安有幸在吉恩的讲解下,按时间顺序,一幅幅细看其收藏的六七十年代画作。

有时研究刹不住车,就必须由老搭档、制片人詹姆斯·夏慕斯(JamesSchamus)出面,强制叫停。“因为我看了就想用,”李安有点自嘲。拍摄以美国南北战争为背景的《与魔鬼共骑》前,他对劳伦斯城大屠杀事件颇做了番考据研究。这是美国历史上最残酷的一次屠杀,却鲜有人知,他一心想拍。为这场戏,他买下一座正要搬迁的城,密西西比河畔的帕坦斯堡,按内战时期的样貌重建,再放火烧毁。当地居民配合极了,自愿协助建城,还自发分配好群演角色:“你演太太,她演妓女……这么大个城,总会有妓女吧!”

拍《比利·林恩的中场战事》,要演美军士兵在伊拉克战场的战斗和搜捕,演退伍美军的战后心理创伤,他特地去约旦访问伊拉克难民,和许多退伍军人聊天、观察。拍战争场面时,空包弹没有后坐力,他就在每颗子弹后面加上小弹簧——史航说这是导演的强迫症,一如当年《卧虎藏龙》经典的竹林打戏,李安前无古人地向武术指导袁和平提出,人在竹林上翻飞对决,要做出海豚跳跃的感觉;也一如拍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,李安研究出来,说以前好莱坞对海浪高度的把握出了错。这认真劲头,他的传记作者张靓蓓也领教过,那个“难缠又执着的李安”,唯在面对创作时冒出了头。

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

这次开拍前,他把一班子年轻的主要演员送去军训,包括自己的小儿子李淳——他在片里饰演主角的战友,美军士兵中的一张华裔面孔。“按照美国海豹队的训练,往死里练。”帧、4K、3D的影片规格,演员的小动作、毛孔眉目都被看得清楚,必须得真,甚至要比平常演电影时更收敛。因此,真实的军队体验是必须的。好在主演多是新人,没有拍普通24帧电影的陈规套路,像白纸,好培养。就像他曾经让《卧虎藏龙》折磨章子怡、让《色·戒》折磨汤唯一样,彼时的新人,成就了李安的电影,也被其所成就。

《色·戒》

父亲

“往死里练”,这话他是笑着说的。拍摄时剧情需要,李安让李淳放火箭炮,这个最危险的举动在影片宣传时也成了有趣的爆料,变成大家反复拿出来调侃的段子。大家听了也乐,主持人贾樟柯见好就收,换了话题。

李安与儿子李淳图/本刊记者姜晓明

但就在前一天下午,他自白,送这些小伙子到军训营地后,他常常睡不好觉。他不否认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,担心与私心相混,纠结来去,说到底还是天秤座的错。他也不掩饰,在观众眼皮底下替儿子向贾樟柯、冯小刚求关照指教,几分玩笑几分认真:“他跟我一样,很老实,很认真,开窍比别人慢一点,但是很努力。是很认真的演员,很喜欢演戏。”

一连好几个“很”,带着台湾腔悠悠说出来,李安自己也认真得像个回答一加一等于二的小学生。

其实,他一开始不太想李淳走上职业演员的路。尽管早在《推手》里,大儿子李涵就友情出演了片中的混血儿子(自那之后,爱好规律生活的李涵对颠三倒四的拍片生活产生了“童年阴影”,从此与拍电影绝缘),而小儿子李淳尚在襁褓里,就在浑然不知中献出了银幕初吻——他正是《喜宴》里那个被妈妈抱着亲吻蒙眼新娘脸颊的婴儿。

《喜宴》

但那都只是为了节省经费。26年前,李安好说歹说才让李涵答应“帮爸爸一个忙”——当时的李安36岁,自纽约大学毕业短片《分界线》大获好评的辉煌后,沉寂六年无片可拍,只能在家做饭(太太甚至打趣说做饭这么好吃,去开家中餐馆算了)、看书写剧本、熬着找电影项目,几乎山穷水尽,《推手》是他的第一个机会。

说不想让儿子当演员,自有出于天下父母同样的担忧。当年,李安的父亲也不愿他走上艺途。搞艺术、搞电影,在父亲看来都不如读书正道。考上台湾艺专那年,父亲送他到学校,看到宿舍简陋、老鼠乱窜,难过得说不出话。一学期后,父亲问他要不要重考,他拒绝:“我觉得我是属于这方面的!”父亲最后决定支持,只有一个条件:毕业后留学。

对于儿子的表演道路,李安也不是真的反对。听多了李安说话,你会猜想这是一种惯用的策略。如果有人问他:“李安导演,我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拍电影,您能给个建议吗?”他多半就劝人退,趁早远离苦海。他的生命经验告诉他,一个人真要做一件事,纵使千万人唱衰也拦不住,而那些能被吓跑劝退的,就不是这块料。

放到他自己身上,少了几分义无反顾和英勇无畏,倒像是被动的无路可走。多少年前他就一直在说:“我比较笨,只会拍电影,其他的我也不会,没办法。”

按这个原则,自家儿子要从演,他是劝过了。既然没劝住,“他喜欢嘛,只好随他去。”那一刻,佯装无奈的口吻中是实在的宠爱。

活着

这次携《比利·林恩的中场战事》全世界各地跑宣传时,对于为何要继续拍电影、还敢为人先地尝试了帧的技术,李安说的话不太一样了:

“好像只有通过拍电影,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。”

《比利·林恩的中场战事》

李安62岁了。不说话时依旧是一副难为情的神色,看起来和几年前没大变化。他却摸着头发稀疏的脑门:“变了变了,头发少了。”说完自顾自笑起来。看向他的头顶:银丝与褐发交叠,不好说是什么颜色,蓬松含混的一片。

年,拍完《卧虎藏龙》,他第一次真切感到,身体在走下坡路。在新疆勘外景爬山,脚踝过劳得了肌腱炎,包着脚一路坐在轮椅上;在北京拍摄,日夜两班他都得盯着看,八个月无休。神经质般的挑剔,心悸,脸发黑,睡着时身体放电四肢充血,睡醒之间甚至会暂停呼吸。一天清晨方入睡,他忽觉呼吸困难,像是休克,医院。哪怕“常感觉像要死掉似的”,他撑着,打类固醇,吃抗压药,知道拍摄时精神亢奋倒不下去,但等拍完,定有算总账的一天。

《卧虎藏龙》

“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翻过山头,能从层峰看往山下。我第一次感到体力上好像碰到了底,开始得保养,要控制,再也不能纵情,不能任意而为。人生就这么多,要懂得取舍。当然还是可以透支,可以力拼,人还是有无限的可能性。但我知道这样做是在透支,这是以前走上坡路时看不到的。”他在传记《十年一觉电影梦》中这样自白。

时间证明李安没有停止透支和力拼。从华语片到西语片,从通俗到文艺,从现代到民国到古装,从19世纪的英国乡村到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郊区,从家庭剧到武侠江湖,从黄昏恋到同性恋,从2D到3D,从24帧到帧,高峰迭起,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还在挖掘那无限的可能性。

“我是这样,手上触摸到电影就充实,没有触摸到电影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自处。”李安坦承,说后半句话时头微摇,像丢了玩具的委屈孩子。这和75岁的宫崎骏退隐后又重新考虑复出的话如出一辙,只不过宫老爷子更决绝:“与其什么都不做地死去,不如在制作中死去的好。”

内心的战争

在无数次被问及“为什么要选择帧来表现这个题材”时,李安往往答:真实和清晰,是为了更沉浸式地观察人脸、体会情绪。“汗毛都是小事,”他一语带过人们津津乐道的观感细节,“人的气色,能从皮肤表面下透出来,眼睛放大后,内在的感情,脑里的思绪,可以从细节、眼睛里看得很清楚。”

这个答案一贯地“很李安”。他常在公开场合自嘲“没有阳刚之气”,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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